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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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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瑄回到自己的府邸,空空荡荡的。
他是一个人来帝都的,没有什么心腹老仆,也没有妻妾子嗣,就连亲朋故旧也不算多,唯有一个相依为命二十年的养子,还远在江都,若是抛开煊赫权位不谈,怎么看都是一副晚景凄凉的境地。
府中有一位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常年坐镇,此人算是韩瑄的贴身护卫,由萧帝亲自指派,只是从未见过此人出手,因此修为如何,只能说高深莫测。
不过韩瑄心中明白,也就亏得他身边有这位护卫,否则他早就死得不明不白。
历来庙堂争斗最是无所不用其极,若是能有置他于死地的手段,没有道理不用,可他至今仍是活得好好的,想来是许多他看不到的风霜雨剑都被这位中年男子给挡下了。
韩瑄略微吃力地坐到躺椅上,闭目养神。
许多人只知道,当初的三杰一同被萧皇看重提拔,一同被寄予厚望地外放为官,却不知道,他其实比端木睿晟更早进入暗卫。
那次三人一同外放,天南海北,各有安排。
徐琰,因为出身将门世家,生于中都此等百战之地,见惯了战场杀伐,自有将帅气度,却难免在民生之事上略有欠缺,所以去蜀州,在布政使唐祁麾下任按察使。
端木睿晟,出身世家,在父辈言传身教之下,自有大家格局,却不通兵事,当时后建战事胶着,于是他被派往后建,在蓝玉帐下听命。
至于他韩瑄,一介布衣出身,长处是熟知市情民态,深谙百姓疾苦,短处是少了与权贵世家相处的经验,格局难免狭窄,所以他被派往东都,跟随在当时的暗卫都督孙立功左右。
本来按照萧皇的意思,端木睿晟和韩瑄只不过是将才,只有徐琰才是帅才,是将来制衡蓝玉的胜负手,所以只有徐琰被外放为一地主官,而其他两人甚至连个明确官秩都没有,与谋士之流无异。
不过也许真是天妒英才,最被萧皇看好的徐琰早早亡故,反倒是由韩瑄顶替了他的位置,端木睿晟也顺理成章地转入暗卫府,接过韩瑄空出的位置。
韩瑄很清楚暗卫的手段,也明白如今的端木睿晟手中掌握着怎样的权柄,他就像一把匕首,上不得正面战场,却能在暗地里之间取人性命。
现在因为萧知南的事情,他与端木睿晟之间已经有些水火不容的意味。
韩瑄双手交叠,轻轻摩挲着满是褶皱的手指。
对于萧知南与徐北游的事情,他既不赞成也不反对,虽说萧知南是极为优秀的女子,但他并不认为就是徐北游的良配,一个是自小钟鸣鼎食的公主,一个是在西北吃了二十年沙子的穷小子,纵使徐北游已经今非昔比,可两人真能做到门当户对?两人之间那点可有可无的情愫,又经得起几次风吹浪打?说句不好听的,甚至不用风吹,仅仅是相互之间的观念不合就能让他们之间的情分消磨殆尽。
虽然韩瑄已经位极人臣,但他始终没有忘记自身的贫寒出身,在他看来,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知道什么是民生疾苦?
事未经历不知难,见过不等于体会过,她真能理解徐北游身上的背负?
如果单单是因利而聚,那么为了一位并不足以影响大局的公主而将整个端木家推向自己的对立面,这笔买卖划不划算?
韩瑄的答案是不划算,甚至可以算是亏本。
不过韩瑄尊重徐北游的决定,既然这小子想娶公主,他也不是冥顽不化的老顽固,不但不会横加阻拦,甚至不介意援手一二。
他这么大的年纪了,又不是寿元二百载的地仙,已经一只脚迈进棺材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另外一只脚也要跟着进去,还求什么,无非是求个儿孙福罢了。
所以他舍了这张老脸,去亲自面见陛下,旁敲侧击地提过此事,陛下没有回绝。
否则一位君临天下的帝王会顾忌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小角色?这样一个与道门掌教并称为当世二圣的君王会去在意自己的女儿如何想?
那对年轻人还没有这样的分量。
萧玄仅仅是顾忌韩瑄这位老臣,所以才会破天荒地网开一面。
这是皇储萧白也没有过的殊荣。
也正因为此事,禹匡等人知道了韩阁老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也知道了徐北游在韩瑄心中的地位。
否则堂堂五大左都督之一的后军都督又岂会折节下交一个还未羽翼未丰的角色?
老人做了很多,几乎从未付诸于口。
虽说此举无疑是彻底将端木睿晟得罪了,但韩瑄并不后悔,就这一个公主,凭什么你这个老不修花甲之年生的小儿子能娶得,我的养子就娶不得?
到了韩瑄这个年纪,早已不会再在后悔二字上浪费时间,即便他真的错了,他现在要做的也是想法补救。
韩瑄和蓝玉都能算是半个君子,端木睿晟却是实实在在的小人,无所不用其极。如果不出韩瑄的意料之外,端木家此时已经出手了。
韩瑄轻轻敲击着椅子的扶手,有些摸不准端木老小子到底会从哪里着手。
他韩瑄本人?先不说他身边那位高深莫测的护卫,就算端木睿晟真的得手,那也势必会彻底激怒当今皇帝,端木睿晟不是蓝玉,面对天子一怒必死无疑,端木睿晟没这么傻。
徐北游?也不太可能,毕竟江南的形势诡异莫测,如今又是地仙扎堆的地方,偌大一个道术坊都都攻破,恐怕端木睿晟还没这么大的魄力去掠其锋芒。
敲击声戛然而止,韩瑄猛地坐起,苍老的面庞上露出一抹惊异神情。
难不成是萧知南?
那可是堂堂天家贵胄啊,端木睿晟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想起今日退朝时遇到萧知南的情景,韩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萧知南之所以要匆匆离京,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韩瑄静默良久,又重新躺回躺椅,开始闭目凝神。
他有一种隐隐感觉,似乎有一只来自庙堂之外的手悄悄伸进了庙堂,于无声处搅动庙堂局势。
韩瑄是位历经风雨的庙堂老臣,他的直觉向来很准,而且他也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即使这只手似有似无,即使韩瑄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只手的存在,可他还是认为这只手真实存在。
假如说真有这么一只藏在幕后的手,那么他的主人是谁?
如日中天的道门?
沉寂多年的后建?
蠢蠢欲动的魏国?
虎视眈眈的草原?
还是那些看似温顺实则怀有异心的勋贵世家?
韩瑄拿不准答案。
他忽然想要问一问那位当朝首辅,这些事情你蓝玉知道吗?若是知道,你又是怎样的态度?静观其变?无动于衷?还是里应外合?
韩瑄转头望向窗外。
夏末秋未至的时节,风已起于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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